冬日天短，午后阴沉得快，才过未时，鹅毛小雪就慢悠悠飘了下来。

顾昭领着青杏、青梅穿过覆了薄雪的抄手游廊，抵达正厅花厅时，月白披风的肩头已沾了层细碎雪绒。

青梅上前掀开厚重的锦缎门帘，一股混着熏香与菜肴热气的暖流扑面而来，将满身寒气撞得四散。

“都等了两刻钟了，那位‘二小姐’还没来？真当国公府的宴席是乡下集市，想逛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？”一道高亢女声扬起。

林雪容正端着茶盏暖手，闻言柔声道：“三妹莫急，阿昭初入府，府里路径曲折，走得慢些也寻常。”

“寻常？”那女声愈发高亢，“府里难道没给她配引路的？下人也跟着装傻？我看是占了我的二小姐位置，倒摆起谱了！不过是个商贩家的丫头，一朝翻身就轻狂得忘了本分！”

顾昭脚步未停。

她已辨出这是林维康的庶女林雅怡。前世就因她抢了“二小姐”的头衔，没少在暗处使绊子。

她唇边勾起一抹淡笑，款步而入，径直走到林雅怡面前，亲热地攥住她的手腕，语气惊喜得像见了故人。

“这位妹妹声音真敞亮！方才在门外听着，竟和我老家细水镇的高大嫂一模一样，瞧着就觉得亲！”

林雅怡被她攥得一僵，下意识想抽手，却被顾昭捏得牢牢的，只得皱眉问：“什么高大嫂？”

“就是菜市场门口扫地的高大嫂啊，”顾昭笑意晏晏，指尖却暗暗加了力道，“嗓门比铜锣还响，不管谁家买菜论价，她都要冲上去指手画脚，连王屠户杀猪放多少血都要管一管。细水镇的人见了她，都得绕着走，生怕被她的唾沫星子溅一身。”

她故意顿了顿，歪头看着林雅怡骤然涨红的脸：“来之前我还怕国公府的姑娘们都太高雅，我这粗人融不进去。如今见着妹妹，就像见了高大嫂，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。原来府里也有这么‘接地气’的妹妹。”

林雅怡这才反应过来是被骂了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，抬手就要去撕顾昭的脸。

【好个牙尖嘴利的贱种！看我不撕破你的嘴！】

“妹妹怎么动气了？”顾昭似是受惊般松开手，语气却带着提醒，“可别学高大嫂的坏脾气。她上次和人吵架，抓着对方头发往菜篮子上磕，最后被巡街的差役拖走打了板子，多难看。”

这话像盆冷水浇灭了林雅怡的火气，她的手僵在半空，尴尬地拢了拢鬓边碎发，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嗓子：“姐姐倒是会说话，刚见面就一口一个‘妹妹’，真亲热。”

张夫人坐在主位上，用茶盏掩住唇边的笑。

罗姨娘当年仗着林雅怡得宠，没少给她添堵，如今顾昭替她出了口气，倒省了自己动手。

她朝顾昭招手，语气是难得的温和：“阿昭过来，都是一家人，不必拘束。嬷嬷，领着二小姐认认亲。”

顾昭乖顺地走过去，心里门儿清。张夫人不过是把她当打压庶女的刀子，这虚情假意的亲热，听听就好。

花厅内用一架描金山水屏风隔出内外，外间是男宾席，内间摆了三桌女眷席，规矩分得极清。

张夫人身边的周嬷嬷领着顾昭，先给屏风外的大伯林维宁、三叔林维平行礼，再回内间认各位女眷，一圈下来，荷包里已塞了不少银锞子和首饰，面上一派和乐融融，没人敢在这种场合露半分不虞。

轮到大伯母胡氏时，她一把攥住顾昭的手，指尖发颤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：“我的老天爷，这孩子长得也太像老夫人了！方才你进门，我差点以为是老夫人显灵了！这哪是什么义女，分明是咱们林家嫡亲的孙女儿，你看这眉眼，这气度，和老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！”

还不及顾昭开口，脑海里却炸响一道尖利的心声。

【老夫人当年最瞧不上张婉那点算计心思，进门就没给过她好脸色。如今张婉倒好，收个义女都挑个和老夫人像的，是嫌自己日子太舒坦，想找个“婆婆”天天膈应自己？脑子怕不是被门挤了！】

又是这样——上次是张夫人的心声，这次是胡氏的。

顾昭心头一明，张夫人对她的厌恶，多半是因为这张脸。

她往后可得多在张夫人面前晃悠啊。也好好让她多多“重温”一下被婆婆拿捏的滋味。